《寄生虫》剧照,韩国底层的一家四口靠糊比萨盒子度日。

【聚光灯】

当本届戛纳国际评审团主席亚利桑德罗·冈萨雷斯·伊纳里图宣布,韩国导演奉俊昊的《寄生虫》获得最佳影片金棕榈大奖时,整个媒体中心爆发出尖叫、欢呼和掌声。颁奖典礼之后,奉俊昊导演和他的男主角、韩国国民影帝宋康昊带着韩国的首尊金棕榈奖杯来到媒体中心,将获奖的喜悦第一时间和记者们分享。许多媒体感叹:金棕榈归于《寄生虫》,真是韩国电影的胜利。

韩国电影早就胜利了。远的不说,2018年,在六部亚洲电影入围戛纳主竞赛的“亚洲大年”,场刊历史最高分由韩国导演李沧东的《燃烧》获得。虽然最后惜败于另一部亚洲电影——日本导演是枝裕和的《小偷家族》,但是《燃烧》依然被认为是去年最优秀的作品。登上各大媒体、著名影评人的年度盘点榜首的次数,和阿方索·卡隆的《罗马》不相上下。再往前看,2017年,奉俊昊凭借与流媒体巨头奈飞合作的《玉子》,已经实现了自己职业生涯第一次戛纳主竞赛入围。同年入围的韩国电影,还有洪尚秀的《之后》。2016年,朴赞郁的《小姐》代表韩国电影杀入戛纳主竞赛。戛纳并不欠任何国家金棕榈,韩国影人的进步和突破,在一次又一次的入围中,早就得到了戛纳的认可。

虽然这是韩国导演第一次获得金棕榈奖,却不是他们第一次在欧洲三大电影节上有所斩获。2012年时,金基德导演的争议之作《圣殇》代表韩国在威尼斯电影节荣获金狮奖。

真正令人意外的,是《寄生虫》作为一部类型片,击败了《痛苦与荣耀》这样私人化风格的作者电影,击败了《好莱坞往事》这样剧作卓绝、星光熠熠的好莱坞巨作,击败了《叛徒》这样贯彻传统叙事的名家经典,击败了《悲惨世界》这样调度一流、和现实激烈交战的新闻电影,成为评审团主席伊纳里图口中“真正具有社会关怀”的佳作,在全票通过的情况下获得金棕榈奖。与其说《寄生虫》是韩国电影百年的胜利,不如说这是类型片的胜利。

奉俊昊导演在发表获奖感言的时候也强调自己类型片导演的身份:“《寄生虫》是我之前电影的延续,都是类型电影。我一直是一个拍类型片的导演。”

当人们赞美韩国电影的时候,往往称赞其电影工业发展成熟完善。其每年稳定出产一定数量和质量的类型片,制作水准和宣发水平蒸蒸日上,在全球范围内广受好评。而奉俊昊得以在国际上享有盛誉,也是因为在类型片领域的贡献。其成名作《汉江怪物》在剧作上有所创新——绝不让怪兽的全貌真身到影片的最终高潮时刻才出现、在立意和关怀上高于普通商业片——将“怪兽”深描为一种社会隐喻。《汉江怪物》在口碑和票房上的双重成功,让他获得了执导《雪国列车》这种好莱坞大制作的机会。

而奉俊昊今年在戛纳的第一壮举,便是敢和今年的戛纳第一巨星、好莱坞坏小子昆汀·塔伦蒂诺狭路相逢。以阅片量惊人出名的昆汀,基本上算是吃类型片长大的;而他的作品,往往脱胎自类型片、游离于类型之外。鲜有导演不怕被昆汀比得毫无招架之力,只有奉俊昊敢。《好莱坞往事》和《寄生虫》的首映安排在同一天晚上,简直是类型片升级和类型片本质的对决。两个导演都叮嘱观众,千万不要剧透。

《寄生虫》非常全面地展现了奉俊昊的看家本领:朴素的设定,通俗的故事,猜不到的反转,精妙的节奏,讽刺的人物对立,深刻的社会关怀。在他高超的调度之下,镜头的视角、角色的演绎、妥帖的配乐强强联手,实现了对观众情绪和反应的百分之百掌控——“掌控”和“操纵”一线之隔,观众屏住呼吸想知道男主角基泽的生死,根本意识不到导演卡着秒表切镜头。

正是奉俊昊对类型片强大的执行力,对每个尺度近乎极限的追求,让《寄生虫》成为无可挑剔的艺术品。和昆汀的对决,显然在颁奖之前就有了胜负:在没有主创出席的媒体场,人们也集体起立鼓掌;影评人在《银幕》场刊给出3.4分的最高分,领先昆汀不止一个身位。欣赏昆汀是有门槛的,而被《寄生虫》征服却是无差别的。可以确定的是,这是奉俊昊本人的胜利。

自合拍片《东京!》入围戛纳“一种关注”单元起,奉俊昊就在戛纳的关注之中。次年二轮入围“一种关注”的《母亲》,被认为是完全具有入围主竞赛资格的年度佳作。但真正从“一种关注”升级主竞赛,奉俊昊用了七年。2017年的《玉子》,赶上奈飞和戛纳的战争,陷入口碑低潮。但是在蒂尔达·斯文顿等巨星卡司护航之下,《玉子》的线上点播率应该很让金主满意。

这次合作也让奉俊昊意识到,“客厅娱乐”才是影视工业新纪元的主题。作为《雪国列车》这类好莱坞大片的导演,奉俊昊的银幕美学自然是首屈一指的;他将之与荧屏的特性融合,在《玉子》中就开始探索。到了《寄生虫》,他完全得道了。享受《寄生虫》绝佳的影院体验的同时,观众也完全可以想象,在电脑和电视上观看,得到的视觉呈现也是一流的。

中国电影和韩国电影的差距,并不在于一个天才奉俊昊。对工业生态本身重视,对于电影技艺的尊重和体悟,以及对市场并非一味迎合,是后者蓬勃发展的关键。

□顾草草(影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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