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别叫我 " 赌神 "》预告片的时候,我就知道大事不妙。


(资料图片)

这种不详的预感,其实早在本片从《骄阳岁月》改名为《别叫我 " 赌神 "》时就开始了(似乎还有段时间叫《光辉岁月》)。

哪有正经电影没事儿总改名呢,而且还越改越擦边。

片方好像越喝越上头,一开始只是抿了一小口,还比较谦虚," 你爹我呀当年也风光过 ",喝着喝着就变成 " 你爹我当年是赌神你鸡母鸡啊 "。

然而本片跟《赌神》没有半毛钱关系,真正和它形成互文的是发哥的另一部代表作《阿郎的故事》。

《别叫我 " 赌神 "》的剧情非常简单,也很老套:一个自闭症儿子从天而降,不得不跟烂赌鬼老爹生活在一起,最终两人救赎了彼此。

父子情以及男主角的 " 浪子回头 " 是本片的最大卖点,父子俩冰释前嫌的催化剂是竞技运动,这和《阿郎的故事》如出一辙(前者是长跑,后者是赛车),但最终的效果却是谬之千里。

如果说这类电影有一个 " 命门 ",那么它一定是塑造好一个浪子回头的东亚爹,让观众原谅他,甚至同情他,深深共情他不羁外表下那颗细腻忏悔的心。

《别叫我 " 赌神 "》像什么呢?

像一个烂赌鬼喝了假酒后的意淫,一碟花生米就能让他哭得高潮迭起,实际上呢,老婆孩子巴不得他快点去死。

电影中,周润发饰演的男主角集齐了东亚爹所有最可恶的 buff,赌了一辈子,连自己有个儿子都不知道。

袁咏仪饰演的前妻不哭不闹不要抚养费,自己带球跑,含辛茹苦地养大了自闭症儿子。

儿子长大后堪比田螺姑娘,天真善良会做饭最打扫卫生。谁料女主身患绝症,只能将儿子托付给从未现身的男主。

就这样,当了一辈子烂人的东亚爹熬死了老婆,白捡了个天使儿子,摇身一变成了人生赢家。

我也没想到六十多岁的周润发如今会沦落到演这么厌女又变态的角色。当然更令人不敢相信的是香港一小撮老电影人的惊天大倒车。

《阿郎的故事》和本片共享同一个主题——

浪子回头。

平心而论," 浪子回头 " 这个主题在当代是极其过时的。

马思纯二十多岁时在节目上表达过的 " 拯救浪子 " 的爱情观,现在已经成为人人得而唾之的封建糟粕。

随着时代语境的变迁," 浪子回头 " 后面接着的不再是 " 金不换 ",而是 " 狗不理 "。

现在没人想关心浪子会不会回头。哪怕浪子想回头,大概率也会被骂 " 你也配 "。

但三十年前不一样。

《阿郎的故事》曾风靡一时,剪去长发重回赛场的阿郎成为周润发最经典的银幕形象之一。

毫无疑问,人们曾经对浪子有着无限的向往和同情。

吊诡的是,三十年后回看《阿郎的故事》,即便价值观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还是会被电影中忏悔的阿郎打动。

所以,并不是说价值观变了," 浪子回头 " 的故事过时了,现在就拍不好浪子了。朱一龙刚刚才凭借《人生大事》里饰演的浪子莫三妹拿了金鸡影帝呢。

虽然影片质量一般,但莫三妹这个角色是经得起推敲的。他臭毛病很多,可是心思细腻,人物的堕落和 " 回头 " 都有迹可循,大家理解了这个人,自然就会觉得他 " 情有可原 "。

传统价值观中依旧有迷人的一面,否则《漫长的季节》怎么会打动这么多年轻人?

但在几十年后试图复刻当年的成功,难度要比想象中大得多。

对 " 浪子回头 " 这个主题来说,首先需要规避的就是对女性角色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不尊重。光是这一点,就够《别叫我 " 赌神 "》的编剧庄文强先生抓破脑袋了:

浪子肯回头,当然因为女人当圣母感化了他呀?

有什么问题?

问题大着呢。

01

在讨论 " 浪子回头 " 的过时之前,我们不妨先追问一下,三十年前的华语影视剧为何如此钟爱这个主题?

一个极不负责的男人想要回头是岸,那岸边必然还有等他的人。一般来说,岸边的人会有三种身份:母亲、妻子 / 女友,或是孩子。再简化一下就是,女人,或孩子。

孩子等待父亲的回头大多是出于无奈,他需要依靠某个大人才能生存。而女人愿意几十年如一日站在原地,唯一的解释是超乎常人的奉献精神。

用女人数十年的牺牲换来男人一句 " 对不起 ",这是传统观众们喜闻乐见的主题。

在这种故事模式里,女性得到的是对传统浪漫爱追求的 " 一生一世一双人 " 的确定,男性得到的则是暂时逃离传统性别分工所规定的责任也会被原谅的豁免权。

女人只要这个男人还爱自己,男人又能喘口气,这样一来," 浪子回头 " 的故事在精神上给那些传统男女们松了绑,提供了幻想的出口,成为庸常生活之外的桃花源。

而这一切都建立在牢固的地基之上—— " 岸 " 的存在。

" 浪子回头 " 的叙事中,何为 " 岸 "?

浪子的 " 岸 ",是由女性付出行动维护的传统婚恋、家庭观。

这种传统观念中,爱情、婚姻、家庭,三位一体,无法分割。一个性别观保守的社会里,人们从小耳濡目染,接受性爱一体的正统道德观,而女性更是被引导和教育将 " 以结婚为目的的爱情 " 视为人生目标,建立并守护好自己的家庭成为人生的头等大事。

无论男人在外面玩得多花,只要他肯回家,重新归位,拾起自己作为母亲的儿子、妻子的丈夫、孩子的父亲这三种身份,他就可以被主流社会再次接纳。

如今 " 浪子回头 " 的故事不再拥有土壤,倒不是因为浪子少了,而是因为女人不愿傻傻受在原地了。

正如李宗盛在《山丘》中唱的那样," 越过山丘,才发现无人等候 "。

女人都去争当浪姐了,浪子回头?

Who cares.

02

女权崛起,当代浪子永远的痛。

当女人也有了脱轨的权利,当女人也可以喊出 " 人生不是轨道是旷野 "," 浪子 " 一词明确的雄性属性便土崩瓦解。

女人不仅从被动等待的执念中解放出来,她们还致力于改变对 " 岸 " 的定义。

由爱情到婚姻再到家庭,可以不再是人生的终点。再大胆一点,人生会不会本来就是没有 " 岸 " 的呢?

这可把在海里游泳的巨婴们吓坏了。原本浪子们的小算盘打得乒乓响,游累了就上岸,反正岸上有人给自己擦身子穿衣服喂饭吃,没想到岸上的人不仅撤了,甚至连岸都要给他拆了。

这个时候还要拍 " 浪子回头金不换 " 的戏码,无异于 49 年进国军。

这里还要提一句,随着时代变迁,电影受众的性别结构也深刻影响着电影的内容倾向。

毫无疑问,从前的港片大部分是拍给男人看的。哪怕是爱情题材,男性视角也十分昭彰醒目。

比如刘德华和吴倩莲主演的经典爱情片《天若有情》,男主角华弟是混黑社会的 " 浪子 ",偏巧,就是有一个被男主绑架过的富家女死心塌地地爱上了他,怎么轰怎么赶,甚至直接上手打人都撵不走。

最后男主角为了替兄弟报仇战死街头,女主穿着婚纱陪他亡命天涯,煽情到了极致。

你以为男人不爱看爱情片吗?

那你是不知道他们代入华弟有多爽。

华弟的形象总结下来就一句话,虽然我没钱没脑子没前途还打女人,但我是个好男人。

完美迎合了当时中下阶层青年男性观众的自我画像。

相信很多小时候迷恋过华弟的女影迷都有过这种感受,多年后再回看这部电影,心里只有四个字:

姐妹快逃!

女观众消费力的强势走高以及她们女性意识的觉醒,倒逼影视剧重新审视男性角色的魅力成分," 好男人 " 的定义标准无形中被改变了。

至少,像华弟这样的男主角,哪怕他长了一张刘德华的脸,如今这世道也只配上法制节目。

03

当然,香港流行文化自有其可取之处。

关于 " 浪子回头 " 的严肃讨论,至今仍未过时的有两部作品。一部依旧当属《阿郎的故事》,另一部则是我们聊过多次的《大时代》。

前者用现实主义的笔触揭开浪子根本无法回头的真实逻辑,而后者则更加疯狂地解构了 " 浪子回头金不换 " 背后的传统儒家哲学。

它们俩告诉观众一个真相:

轻易允许浪子回头,代价可是很惨痛的。

《阿郎的故事》如今看来并不过时,担得起 " 经典 " 二字。

它是浪子的悲情独白,对大男子主义的阿郎极尽同情,这是难以避免的时代局限。

年轻时的阿郎精准踩中了 " 直男癌 " 的每一个雷区——出轨、家暴、不务正业,但影片开始时便摆明事实:

女友波波(张艾嘉 饰)离开后,阿郎独自抚养儿子波仔长大。虽然他能力有限,只能靠干体力活谋生,为儿子提供的物质生活实在有限,但却是一位负责的父亲。

上学路上父子俩在摩托车上打闹,挣了外快第一件事是给儿子买只小土狗当礼物……父子俩的日常相处粗中有细,亲密无间。

不难看出,波仔在阿郎的抚养下长成了一个可爱懂事的阳光小男孩。光这一点,阿郎就打败了 99% 的东亚爹。

这十年,他用行动在 " 赎罪 "。这是女友波波和观众愿意原谅他的根本原因。

反观《别叫我 " 赌神 "》,荒谬感更加明显:

一个没有尽过一天责任的爹,凭什么被救赎、被原谅?

凭他二十年前贡献了一颗精子吗?

而《阿郎的故事》之所以能够跳出传统苦情戏码的窠臼,还多亏了女主角波波,一个具有现代独立意识的职业女性。

从美国回来的波波事业有成,早已过上中产生活,有一位各方面都匹配的未婚夫。

她对阿郎的旧情多半来源于这个未曾谋面的儿子。

尽管阿郎奋力开屏,为了重新得到前女友的垂青,带她去曾经经常光顾的餐厅吃她曾经最爱吃的东西,但波波的口味早已大变样。

爱情没有阶级,但爱人有。

《阿郎的故事》一面煽情,一面又冷静地通过波波的纠结和 " 冷酷 " 袒露真相:一时的荷尔蒙并不能弥合十年来两人越来越深的阶级鸿沟。

这场爱情悲剧经久不衰的根源在于它深刻反映了社会转型期的性别矛盾,并忠实地还原。

影片拍摄于 34 年前,却预言了如今的现状,可见其号准了时代的脉。

那个年头的香港,阶级还没有完全固化。小混混和精英女性完全有可能是青梅竹马,出生于同一栋屋邨。看当时的港片港剧,港大毕业的女生和混社会的男生谈恋爱,放到现在根本难以想象,而在那时,这样的配置就是日常操作罢了。

在 " 浪子回头 " 的叙事模式中,波波的形象体现了时代精神的进步。彼时香港社会的女权意识茁壮发展,女人已经向前走,但男人还停在原地。

爱情悲剧就是这么产生的。

《阿郎的故事》为了强化戏剧冲突,给阿郎一个浪漫悲壮的结局,消解了这个悲剧中过于残酷的阶级隔阂。

但先前的种种都已经在告诉观众,这是做浪子的代价。

而在《大时代》中,还有一个讽刺 " 浪子回头 " 的桥段,涉及到不能轻易原谅 " 浪子回头 " 的另一层原因。

片中的大反派丁蟹为了给自己脱罪,在法庭上发表了一段慷慨激昂的演讲。他明明坏事干尽,杀了自己亲如手足的兄弟,又逍遥了多年,但他却义正严辞地劝陪审团原谅自己,原因是:

浪子回头金不换。

乍一听你会觉得离谱,这不过就是个法盲的愚蠢发言。

但是他继续解释道,自己为何是 " 浪子 " 而不是 " 罪犯 " 呢?

因为他失手杀死的人是他最好的朋友,恰巧,他的母亲是这个朋友小时候的奶妈,也就是说,他们是吃一个妈的奶长大的兄弟,他们是家人。

重点来了,因为是家人,所以是家务事。而 " 清官难断家务事 ",法律的手是不应该伸进一个由亲缘关系组成的家庭里来的。

所以,他是做错事的 " 浪子 ",而非犯了法的罪人。全世界唯一可以审判他的,是他的妈妈,而妈妈原谅了自己。

他妈妈说,浪子回头金不换。

一个完美的逻辑闭环。

虽然离谱,但他的话却点出了一个传统观念里的重要逻辑:

只要把人拖进 " 家庭 " 这个场域,一切就由不得旁人置喙了。

关起门来,有多少人渣从法制咖摇身一变,成了 " 浪子 "?

" 家 " 成了人渣的洗白胜地,也成了女人孩子无处申冤的紧箍咒。

这不是危言耸听。前不久那个丈夫砍死妻子宠物狗的新闻里,尽管男人已经如此丧心病狂地对妻子进行精神迫害,当妻子向婆家人控诉时,男方的家人依旧劝和,认为女方 " 脾气不行 "" 死个狗不是大事 "。

家,成了家暴者的遮羞布和避难所。

家,赋予了家暴出轨的男人一个好听的名字——

浪子。

现在呢,时代不同了。

爱情和家庭的 " 神话 " 被打碎," 岸 " 没了,想裸泳的浪子要么锻炼自己的肺活量,要么就只能淹死在海里。

挺好。

最后奉劝一句现在的电影人,别靠近浪子,会变得不幸。

-END-

互动话题

你会原谅回头的浪子吗?如果他是周润发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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